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寂静欢 喜龙井茶

佚名 发布于

    在这个北方的小城,若说起绿茶,只知龙井、碧螺春。龙井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。但是,我却不是很喜欢龙井,总觉得冲泡后有一股隐约地尘土味,不知何故,也许是没有遇到好的茶吧。然而,一直以来对龙井茶的偏见却在那一年的南下获得了彻底的改观。

    澳大利亚大学里的暑假很漫长,从11月绵延到次年2月,整整4个月的时间。那一年的暑假,告别了南半球酷热的炎夏,回归了北半球的寒冬。十一月中旬,东北已经进入冬季,偶有落雪,而江南依旧是十五六度较为温暖的天气,于是,我独自南下去往那个向往依旧的天堂——杭州西湖。

    在上海开往杭州的火车上,我见到了不一样的江南乡村恬静的景色。与北方的灰突突相比,这里还泛着大片的绿色。没有阻隔的开阔平原可以望见远处农家小院里辛勤忙碌的身影。虽不是鸟语花香的时节,依旧有一种预感,这次旅行,必将获益良多。

    从火车站打车去预订的青年旅舍,司机竟然不知道此地。辗转多次询问,终于到达,在西湖边毗邻净慈寺的一间深巷里。周围少有人家,前与雷峰塔对望,旁有净慈古寺,真是一处幽静的好居所。喜的是,房间里赠予一龙井茶包,虽是旧茶,冲泡了,依旧清香肆溢,茶叶一根一根清晰铺于杯底,绝无粘连的缠腻,正如我此时清平的心境。饮了这杯茶,已是午后未时刚过。太阳还未落山,决定先去参访净慈古寺。

    净慈寺是杭州著名古刹之一,香火鼎盛。几个大殿相继礼拜过,在后院一处稍显僻静的地方有一位小师父在给香客施茶。好奇心也促使我过去一看究竟。小师父年纪不大,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,摆了一副木头桌椅安静地沏茶。茶壶和茶杯均是白瓷的,旁边一个牛皮纸简易茶袋盛装了少许散茶。小师父一手持念珠,一手斟茶于请茶的香客。身旁一只木桶里盛了清水,一人喝完之后,茶杯在清水里涤过之后,再斟另一杯给他人。我也上前请了一杯小师父所泡之茶。微黄的茶汤,香气似龙井,这西湖边上应该都是饮龙井的吧。呷一口,果然是龙井。香气淡雅,入口微温,略苦,后有回甘,完全没有之前饮龙井的那种泥土气,却仿佛置身一片翠绿茶园一般,从未有过的清朗。我疑惑,难道在这庄严道场里所饮之茶也同样殊胜起来了吗?

    喝罢,恭敬地双手递还给小师父,双手合十,请问道,这是我喝过最好的龙井茶,师父的茶可是龙井山里的极品?

    小师父双手拨弄着念珠笑道,这茶是今年雨前茶,并非极品,放置如今,更不如新采摘时的口感了。

    我更好奇,想必小师父也是茶道高手。茶禅一味,许多寺里僧人泡茶喝茶都是参禅,或许小师父于此有更深地参悟。于是,我将我先前饮龙井之经历告于师父,就在此之前,于旅舍房中所泡之龙井,也没有师父所泡之醇美,向师父请教个中缘由。

    小师父平静地说,茶无好坏,心有好坏,是你的心分别了,茶的味道自然也分别了

    师父的话犹如当头棒喝。没想到师父年纪只虚长我几岁,却有这样的领悟。不禁想到六祖慧能曾曰:不是风动,不是幡动,仁者心动。此二意不谋而合。遂恭敬礼拜师父,告辞而去。

    回到房舍内,桌上的茶已凉。尝一口凉茶,苦涩味于先前浓了些,许是浸泡久了的缘故,但那一丝泥土的气味似乎没有了。回味师父的话,也许正是我自己的心魔作祟,才污了这杯茶。回忆最初第一次吃龙井茶时,确是分别了。

    多年前,还在念初中,家境也不算富裕。家中除长辈外,独我爱茶,父母对茶并无讲究,只是偶尔泡些茉莉香片解渴罢了。而我却一直希冀能够尝遍各种不同的茶。一次,有人赠予父亲一罐杭州西湖龙井茶。那时,在北方这样的小城,这种西湖龙井是难得一尝的好茶,所以,自然是送于长辈,并不能到了我的口中,自是十分失落的。后来,于当地茶庄买了少许龙井茶,因价格便宜,总觉不是好茶,不是陈茶便是老芽茶了吧。冲泡后尝过,果然有一种怪怪的尘土味,虽然还算不错,只是这泥土味总让人耿耿于怀。现在想来,其实那茶并未有什么尘土味,只是之前没有如愿一品好茶的嗔恨心作祟罢。而寺中所饮师父所泡之茶,因内心恭敬,不敢怠慢,自然也分别出了这茶的质素。

    次日清晨,用餐前去净慈寺礼佛。骤然瞥见大殿案上一杯还泛着热气的龙井茶。细长透亮的玻璃杯里散落若干茶条,一些安静眠于杯底,一些依旧上下沉浮。好似我们这些娑婆世界的众生,在轮回流转里浮浮沉沉,总要经过不断地翻滚,无尽的苦难,才能最终解脱。抬头仰望佛像,低眉垂目俯看着芸芸众生,慈悲地殷殷救度,众生却有如这杯中茶一样渺小,沉堕却不自知。

    走出大殿,鬼使神差般又去了后院。小师父果然还在那里泡茶,念佛。大殿上的那杯龙井亦是小师父供养的。短暂地攀谈得知,小师父喜茶,每年向龙井村的茶农购置一些新茶,挑上好的部分供佛,余下的自己用和施于香客。小师父每日除去经课时间,大都会在这里泡一壶茶,一边念佛,一边参禅。若有香客请茶,他也乐于奉施。师父话不多,每每施茶也很少与香客攀谈太多。说过缘由,师父请我坐下和他一起念佛,对着袅袅香气,是否能有所悟。师父手拨佛珠,念着《大悲咒》。此时,我尚不能默诵大悲咒,只能口念阿弥陀圣号。少顷,师父问我,可有所悟?我惭愧地回答,弟子愚钝,无所悟。但内心好像这初升的太阳,天光大亮。师父笑言,甚好。

    告别师父,离开净慈寺,内心沉静舒朗,入眼的景物都看似更加美好了。

    下一站是龙井村,探访龙井茶的产地。位于风篁岭上的龙井泉源茂盛,古代以为有龙住在这里,故名“龙井”,龙井茶便产于这里。清代乾隆皇帝曾在龙井敕封过十八棵“御树”。御茶园还在,但御树早已旧貌换了新颜。

    在龙井村,可见山上大片的茶树,可惜正值初冬时节,看不到向往的绿色和茶农的辛勤。在村里一家农家吃午饭,这家也是茶农,有自己的茶树,并沏了一杯今春炒制的龙井茶。没有放太多的茶叶,茶汤盛翠绿色,十分透亮,舒展开的茶叶能窥出茶芽的形状,可以想象它还未被采摘时迎风枝头时的傲然。

    茶农与我说,现在市面上买到的龙井茶都不如他们村里自家留下的这些茶,虽然并不是把最好的茶留下自家用。龙井茶的产量并不算多,最顶级的那些古时上贡皇帝,现在则是送去人民大会堂和中南海的,一般人是喝不得的。剩下的好茶也被炒得平常人是买不起的。我们能买到的那些茶也有品质不错的,但就难遇了,许多并不是西湖地区所产,打着名号罢了。我想着跟茶农买些今年的茶,可是他们说没留太多,不卖了。

    离开龙井村,返回西湖,在西湖边上一处露天茶寮要了一杯龙井茶。凭栏远眺,太阳要落山了,夕阳映红了湖水,垂柳随风轻拂,鸟雀从头顶鸣叫着掠过,游人返回归处。我又想起净慈寺小师父的那杯龙井茶。手捧眼前的龙井茶,余温温暖双手,温暖了旅人的心。茶汤的苦涩,茶汤的甘甜都是茶的味道,都是生活的味道,都是禅的味道。这或许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吧。茶无好坏,心有分别。

    多年后,早春时节的一个午后,我悠坐于一片紫藤花树下,品一杯龙井茶,阅读扎西拉姆·多多的《喃喃》。我读到了那首著名的,被许多人误以为是仓央嘉措的情诗《见与不见》(原名《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》班扎古鲁白玛为梵文音译,意为“莲花生大士”,藏传密宗宁玛派祖师。一说为观世音菩萨在藏地的传教化身。“默然相爱,寂静欢喜”。相爱的,不是尘世中你依恋的爱人,欢喜的,亦不是那罗曼蒂克的情事,而是菩萨那颗普度众生,不离不弃的大悲大愿之心啊。

    合上书,但见紫藤花落,好似一场薄薄的紫雨,分外华丽。杯中的龙井茶还有少许浮浮沉沉,不甘落下。我想起净慈寺大殿里那每日供养佛陀的茶,和那小师父。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寺中,又有了怎样的参悟。

文章转自:豆瓣阅读